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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第128期  
◎何以报恩

妈妈是1936年人,近40年都生活在吃不饱饭的岁月里,为了一家人的生活,曲折艰辛是无法诉说的。六七十年代,蓝田人讨饭,全国有名。听说问到只要是蓝田人,坐火车都可以不要钱的,妈妈也在其中。我是1978年生,算是幸运的,几乎没受过饥饿。
    我小时候没有上过幼儿园,听着妈妈讲带着姐姐讨饭的故事长大的,到现在我还一一记得清楚。听的最多的是在“河北”讨饭的故事。长大了才知道妈妈说的河北就是渭河以北、泾阳、三原、高陵一带。我小时候玩的玩具就是妈妈讨饭坐木船过泾渭河时捡回的小石头,黑色的,被水冲的很光,像舌头的形状,捂到脸上冰冰的,感觉非常好,后来玩丢了。我近些年过泾渭河时车速很高,每次第一反应就是望一眼河里,看还能不能见到那种石头,可惜没了。有了大桥,没有了木船,几乎没水,更没那种小石头,只有黄色的淤泥。
    我四五岁时候还能见到很多讨饭的人,妈妈会蒸上黑馍,切片晒干,专门供给乞讨的人,只要是带小孩子的,一定会再给一块白馍。晒干是为了路远的乞讨人好带回去,不至于路上发霉。所以年小的我就有活干了,要坐到晒的馍片跟前赶小鸟。我想玩,妈妈会答应我做午饭时,在锅底下用小铁勺给我炒一个鸡蛋吃。当看到烟囱有烟了或拉风箱的声音,我会一次又一次的跑回去看鸡蛋炒好了没有,妈妈会说等先擀好面,或等火烧旺了,就是拖着不炒。等炒好了,上学的哥哥也放学了,得分一半给哥哥,我心里很不愿意,也没有好办法。想起这些小事,我会感悟到,这才是我们兄妹四人到现在都沟通很好的本源。亲兄妹沟通到我们这么好的是不多的。
    现在吃的东西不缺了,妈妈也年龄大了,脑梗塞,糖尿病等。不能吃肉,也不能吃鸡蛋,还是最简单的粗茶淡饭,每天不停的忙活着。
    也是四五岁的时候,有一次晚上,我到村外的小桥边,等妈妈从舅舅家回来。等到很晚冻得发抖,漆黑一片,不见五指,只听有脚步声过来,我叫了一声“妈”。妈妈摸到我,抱住大哭,说“我本来晚上还不准备回来呢。”从此我再没有过妈妈天黑后回家的记忆。其实当时天黑,我并不害怕。后来也常听母亲自责,多次给人说起这件事。是因为村里和母亲同龄的几个母亲的孩子先后都被狼吃掉了。姐姐的小伙伴,就是夏天晚上因为纳凉没有关门,狼从她妈妈的怀里悄悄偷走吃掉的。   
    我记忆几岁的事最深刻的就是找妈妈。那时大人们都很忙,专人看管孩子的事不存在。我如果发现妈妈不见了,会迅速将妈妈常去的几个婶婶和奶奶家,火速排查一遍,找到为止。经常找的很准,神速到妈妈一到我也紧接着就到了。我被大人叫做妈妈的小尾巴,万一没找到,我就会到街上去哭。现在村里的老人们见到回家的我会说:“小尾巴一下子变成大人了”。
    二十岁的时候 ,我带着妈妈上山去拜佛,听到山顶上悠远的钟声,很想去看看究竟。但妈实在是走的太慢了,我让妈在岔路口等我,并说我一个小时很快就下来。结果在山顶我和道长聊的了三个小时,下山的时候,游人和我开玩笑说:“等你下去,你就成了李逵了,老娘就被虎吃了”。我跑到妈跟前,她仍是慈祥的一笑,说:“看你不赶快下山,天黑了咋办”。
    母亲一天都不离开我们,而我们长大了,都离开母亲,只顾忙自己的。95年冬,妈听说我要回家,她知道我从小帮做家务喜欢整洁,妈就自己登高扫墙上的灰尘,不幸摔伤肋骨,一个月不便行动。惭愧的是而我却一直没有回去,两个月都没回去。妈妈也不让告诉我,怕影响我的工作。想想那算什么工作呀,后悔死了。此后我再也不唠叨家里的杂乱和灰尘,母亲已上年纪了,只求她平安健康就是了。
    近些年,常是晚上匆匆回家,她会大声责备:“也不回来早点,到这个时候!”我心里听了她大声责备很踏实,因为她不病倒是不见医生的。我只有靠听声音底气来判断她身体怎样。我常常就是在妈身边睡上一晚,一大早起来就走。她会追在后边,非让吃了她做的饭再走,我说不行,她又非得让带上馍再走,我说这年代饿不着了。我着急去赶公共汽车,她还要用年迈的脚步把我像送客人一样送到巷子口,我不耐烦了,示意她回。我走了很远回头看她,妈还在巷子口。每次这个时候,我会觉得自己一贯坚定的“追求理想”,简直是虚妄无聊、莫名其妙,简直是无事生非、作茧自缚,妈并没有希望我什么,我也回答不了我到底为了什么。
    我小时候还算是幸运的,因为有姐姐哥哥看护,听说哥哥姐姐们小时候,是被拴在炕头的窗框上的。大人家就去农业学大寨了,修水库了,晚上烧着马灯埋石造田去了。妈妈放工回来后将炕上的屎尿收拾干净。一家人挤在炕上,我们小孩子睡干处。做饭的柴火都不够, 冬天烧炕就更没保障了。秦腔戏很丰富,我只记住了《三娘教子》那段。生活条件太差了,我们小时身体却不好,好治得病就弄点药。难治病,妈就只有偷偷的去烧香求神保佑了,那时不许信仰自由的。再难治的就有只有认个干娘了。所以我们姐弟四人都有干娘。就如此艰辛乳养,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几岁的时候就死去了。妈已经都快八十岁的人了,多种老年病导致的生活、大小便困难,我们对她的那点儿照顾 ,比起妈妈为我们一生的操劳,简直是海水中的一滴,愧疚不已。
    后来我装模作样的学佛了,觉得很好。也想教她一句一句的学。总是很忙,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了,突然有一天她一只耳朵听不见了,就没办法再交流了,另一只耳朵早在她很年青时1959年,因为饥饿、劳累、发烧就听不见了。舅舅家是大户人家,妈本来认识字的,刚解放时还当过扫盲老师,几十年的生活折磨早已把字忘得干干净净了,就更没有好办法交流了。
    妈妈一生都缺钱,我只有将卖了字画的钱交给她保管,并告诉她:“这是您替我念阿弥陀佛我才赚的,您要不多念佛,我就赚不到了。”我只有用这种小聪明使妈妈的心有个安处,我的心也稍有安慰。
    我教妈念佛,记不住。一生操劳习惯了总是要找点活干,拆洗被褥,或补补破袜子。前几天,我给妈找了一个非常有意义又干不完的事,摇转经轮。她一上手的方向很一致,很匀速,轴心不动,比我们年轻人还转得好 。我和姐姐诧异的同时,又恍然明白,她手上的功夫来自于几十年白天在生产队干活,晚上纺线、织布、用拧车。我又想起小时候,我家在改革开放八年后,还用着煤油灯,因为买不起电表所以不能用电灯。妈在炕头的油灯下摇拧车拧绳子(给我们做鞋底),我挤在油灯下趴在巴掌宽的木栏上写字。
    我几岁会玩的时候,就开始帮妈妈穿针,因为妈在一间阴暗的小房子里生活了三十年,,衣食艰辛,烟熏火燎,早就眼花了。随着年龄大了,越来越不便了。我们也习惯性的认为这没有办法了,要带她去看眼睛,她不肯,说:“ 人老了都这样,活不了几天了不用再花冤枉钱”。2000年时,我一次回家,看到妈做饭,把勺子分明放在锅盖上,却在锅台上摸了半天。我在跟前让妈看我伸了两只手还是一只手,她连续说错 。我才意识到很严重、已经完全失明了。吃着那碗饭,我的眼泪掉进碗里,妈之所以这样还能每天做饭给我们,完全是靠几十年的熟练和习惯。在那次眼科病房里,妈的手术效果是最好的。她现在转身就忘,还能清楚的看到这这个美好的世界是我唯一欣慰的,虽然只是看看而已。
    妈只是那一代受苦大众中的一位。那一代人还有很多很多,一生辛苦挣扎,都没有活到看见改革后国家的繁荣发展,我爸就是其中的一位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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